谁在地铁里阅读?——对话上海地铁上的读书人
0次浏览 发布时间:2025-04-18 11:06:00
2025年“世界读书日”特别策划:《对话·上海地铁读书人》预告片。采访:彭珊珊 摄像:樊晔亲、傅海峰 视频编辑:徐储立(00:24)
澎湃新闻自2018年起推出“地铁上的读书人”系列,7年间发布30多篇文章,记录了上千个通勤阅读场景。报道从最初的“偶然发现”,逐渐演变为一场长期的社会观察实验,通过摄影、访谈、统计和书单等形式,成为理解都市人阅读习惯与文化生态的独特窗口。
今年,我们决定走向书籍背后那些真实、鲜活的人。4月上海的晚班地铁上,记者访问了15位在看书的都市夜归人,了解他们在读什么、为什么阅读以及如何看待地铁阅读。
“书非借不能读”?

董女士,中学教师,在读《对于这个世界,我这样想》
董女士是我们遇见的第一位读者,她戴着耳机在读爱因斯坦的自选随笔集《对于这个世界,我这样想》(爱因斯坦,中国法制出版社,2021年4月),书脊上有上海图书馆的条码标签,显然是借阅的。她欣然接受了拍摄与采访,透露自己在市中心的一所中学教数学,单程通勤时间一小时左右,有座位的情况下就会看书,主要读一些提高个人认知类的书籍。她还表示自己常去上图借书,觉得借来的书更有动力读。

董女士与《对于这个世界,我这样想》,4月8日摄于上海地铁10号线

想写小说的公司职员,在读《宋朝饭局》等
遇到的第二位读者是个年轻女孩,她婉拒了拍摄,但是答应和我们聊聊。她计划写一部小说,正打算从这些书里寻找素材背景。三本书分别是《宋朝饭局》《大宋饕客指南》《中华五千年文明图说丛书:烟酒茶糖与礼仪》,都是她刚刚从徐家汇书院借阅的,因为那里离她的公司不远。小说还只有一个初步构想,但显然和吃有关。她下班后坐一站公交车到徐家汇书院,挑了这些和主题相关的书,在那里读了一阵子,现在带回家继续看。

孙益武,大学老师 ,在读《美国法的变迁(1780-1860)》
我们向孙先生说明来意时提到,这是为“世界读书日”所做的新闻专题,原本对采访有所顾虑的他马上有了兴趣:“我知道‘4.23’,因为我研究版权法,这个日子的全称应该是‘世界图书与版权日’,但大家现在一般都说‘世界读书日’。”随即他打开手机搜索确认:
4月23日世界读书日全称“世界图书与版权日”(World Book and Copyright Day),又称“世界图书日”。最初的创意来自于国际出版商协会,由西班牙转交方案给了联合国教育、科学及文化组织。
作为上海政法学院经济法学院副教授,孙先生的研究专长是知识产权法和网络信息法。不过他在读《美国法的变迁(1780-1860)》([美]莫顿·J.霍维茨著,谢鸿飞译,雅理译丛|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19年7月出版),反而是因为美国法并非他专攻的领域,想从发展和演进的脉络中找到理解当下规则的钥匙。这本书是“出门前临时在书架上拿的”,有时也会特别为第二天的地铁通勤准备好想读的书,比如最近想看余华的《我胆小如鼠》。
关于借书还是买书,他主要看是否有收藏价值,或是不是要反复翻阅。“如果我只是想了解、参考性地浏览,会选择借书,很快看完还回去。比如前一段时间想了解chatgpt的提示词,这类书我没必要收藏,变化也很快,借来三四天就读完还回去了。但是像《美国法的变迁(1780-1860)》这样的书我还是会选择买。”
孙益武觉得地铁“总体上还是一个很不错的阅读环境”,因为可以有效利用时间,真正读进去也不觉得环境嘈杂。他的单程地铁通勤时间约70-80分钟,一个往返能看一本200页左右的书。没有在手机上安装阅读软件,觉得手机对眼睛不好,“我是八零后,我的阅读习惯是纸质的,不太适应电子阅读。电脑上的PDF,也更喜欢打印出来看。”
最后,我问他最近在地铁上还看过什么书,他说前段时间读得比较多的是《福尔摩斯探案集》,但严格意义上不知道算不算“书”,因为那是他下载打印了看的,并且不忘强调:“当然,它的版权已经过期了。”——非常严谨。
罗翔教授的两位读者

4月9日,一位女士在读《法律的悖论》

4月9日,一位男士在读《法治的细节》
我们在一节车厢同时看到两位读者,他们互不认识,但都在读中国政法大学教授罗翔的书,更巧的是两本书出自同一系列。女士站在车厢连接处,在读《法律的悖论》(罗翔,云南人民出版社︱果麦文化,2023),男士在座位上读《法治的细节》(罗翔,云南人民出版社︱果麦文化,2021)。他们都婉拒出镜,但各自接受了采访。
他们并非罗翔教授的粉丝,也并不对法律知识有特定的需求,买书都是源于社交网络的推荐。女士在广告设计公司工作,买这本书是因为“看了一篇小红书推荐”,男士的购买则源于某微信公众号大V的推荐书单。那份书单里有8本书,除了《法治的细节》,还有《孙子兵法》《小米创业思考》《卓有成效的管理者》《激荡30年》《经济学(第19版)》《巴菲特致股东的信》《社会心理学》,类型并不单一。他表示,他在福州路的上海书城购买了书单中的四五本,手中这本已经是第二遍在看。
至于为什么在地铁上选择看书,他们的回答也惊人地相似,女士表示“想填补地铁上的空闲时间,又不想看手机”,男士表示“眼睛需要休息,不想看手机,打发一下时间”。“有时候也看手机,但是看手机更累。读书可以把人从手机屏幕里抽离出来,感觉让头脑更清晰一些。”女士说,她会带轻薄一点的书上地铁,但不会选择小说,尤其是悬疑小说,“因为这类书你看了就会想一口气看完,地铁上的零碎时间更适合章节之间关联性不那么强的书,不管读几页就到站了都没有影响”。
作为避难所的书籍

朱先生,超市营业员,在读《改变治疗师的人》
10号线的地铁末班车上,遇见了在读《改变治疗师的人》的朱先生。他在超市打零工,上班时间是下午5点到晚上10点,一般下午4点出门,在地铁里可以看半个小时的书。之所以读这本书,是因为他想成为心理咨询师。朱先生今年38岁,已经为此努力了十年。超市工作很忙,地铁上的时间节约下来看书。我们为之动容,他却表示:“其实我不是一个很努力的人,而是一个被热爱驱动的人,对人性和生命有非常强烈的探索欲。”
他说,看书时基本上就投入书中,不太会关注周围的环境。地铁对他来说是一个还不错的阅读空间,因为不会被人打扰。谈及手上的书,他说:“这本书基本上没有什么谏言金句或者告诫世人的忠言,更多的是治疗师和来访者之间的真情流露、心与心之间的共鸣,而这些情感之间的流动,以及勇敢面对自己脆弱真实的人,这些东西足以撼动人读者。”

叶子,房产经纪人,在读《现实不似你所见:量子引力之旅》
叶子是一家房产中介的豪宅组销售,有自己的微信视频号,她是所有受访者中面对镜头最淡定的一个。我们在她下车时才提出采访邀约,此前她与一位朋友同行,除了偶尔几句自然的交谈之外,一直在专注看书。她在读的是《现实不似你所见:量子引力之旅》,这是意大利物理学家卡洛·罗韦利的物理学科普书籍,另外一本更有名的是《七堂极简物理课》。
我忍不住在采访中问她,为什么对物理感兴趣?叶子说,自己读书很杂,“书可以拓宽人的思维”。她和她的客户互相荐书,这两本就是客户推荐给她的。当后辈来请教工作经验时,她总是回答:说了你可能不相信——多看书。叶子提到,小时候生活在一个极为重男轻女的环境里,女孩要承受的除了歧视还有暴力。所幸家乡有华侨捐赠的图书馆,书籍让她免于心灵的伤害。“如果没有图书治愈(自我),我可能会得抑郁症。”
原版书的世界

Esther,翻译,在读The Ballet of Songbirds and Snakes(《鸣鸟与蛇的歌谣》)
我们几乎是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见了Esther,她单手举着一本精装的英文原版书在读,是《The Ballet of Songbirds and Snakes》(《鸣鸟与蛇的歌谣》)。这是电影《饥饿游戏》的前传,她已经读了大半本。她下班回家,通勤路程约三四十分钟,正读到最后一章。
采访中,她用流畅的英文介绍这本书的魅力,表示这个引人入胜的故事讲出了人性复杂的一面,她强烈推荐先读原著再看电影。她还提到,原版书的用纸比较轻,所以它虽然看起来厚,但不是特别重,随身携带和阅读也没有压力。
“读书能帮我从平时的压力当中抽离出来,也能让我很好地思考,让我能应对生活当中的一些困难。生活中压力大的时候,我会选择情节刺激或困难重重的故事去读,作为一种放松。”最近除了这本书她还在读Timothy Keller的《婚姻的意义》(The Meaning of Marriage)。

程序员先生,在读The Blind Assassin(《盲刺客》)
身处国际大都市,上海市民的英文水平毋庸置疑。在翻译Esther之前,我们还遇到一位读英文原版书作为消遣程序员。他没有接受视频采访,但向我们展示了他在读的书,是玛格丽特·阿特伍德(Margaret Atwood)的小说《盲刺客》(The Blind Assassin),一枚薄薄的金属书签夹在刚刚读到的地方,书已经读过半。他提到这本书是布克奖的获奖作品,表示自己平时读小说比较多,话语间流露出不俗的文学素养。
读书使人远离“班味”

Echo,媒体人,在读《世界上为什么要有图书馆》
媒体人Echo在坐地铁去参加饭局的路上,随身带了一本杨素秋的《世界上为什么要有图书馆》。同行相见,分外亲切,于是我们首先请她对镜头说明了一下这不是我们请来的“托儿”。
Echo平时不常坐地铁,但如果地铁出行基本上会带书。她觉得自己日常乘坐的线路明亮且不拥挤,是一个较好的阅读环境,而看书使人远离“班味”:“如果你能够找到座位坐下,可以不看手机,读书就会给你一个比较沉浸式的体验,不会让你去想到底要通勤多长时间,而且不让你觉得非常消耗。”至于带上地铁的书,她觉得只要不是太重都合适:“如果每天保持阅读习惯的话,其实大概三五天就会看一本新的书,所以有什么书就看什么书。”

孟先生,财务,在读《三体》
11号线夜班地铁,孟先生着装正式,座位前放着他的行李箱,在读《三体》。他从事财务管理工作,刚从北京出差回上海,从高铁站搭乘地铁回家。因为日均通勤时间有两小时左右,所以他习惯在地铁上看书。
“《三体》是我媳妇先看的,她觉得好就推荐给我了,我这次出差就把它带上。”孟先生说最近在地铁上还读过《城南旧事》《北平无战事》和一本苏轼的诗词。阅读的时间过得很快,常常在不知不觉间就已到站。

豌豆荚,商业管理,在读《白说》
豌豆荚从事公司风险管理和审计监察方面的工作,我们遇见她时她在出差回家的路上,正戴着耳机阅读《白说》(白岩松著,长江文艺出版社,2015)。她说她喜欢白岩松的演说风格,但跑了好几家书店没有买到这本2015年出版的书,最后是在网上买的。书封写着作者白岩松的话:“我没开微博,也没用微信,只能确定这本书里的话是我说的。”
她的日常通勤是20分钟,时间不长,所以通常只有在周末的晚上或者出差的时候带一本书看。上一本在读的书是《悉达多:一首印度的诗》([德]赫尔曼·黑塞著,姜乙译,天津人民出版社︱果麦文化),那是一本更需要精心阅读的书。在地铁上有时看电影,有时看书,“但看书对我来说,更是一个个人的空间,尤其是我会塞上耳机,享受这个过程”。

张女士,文员,在读《九故事》
文员张女士在读青年作家大头马的《九故事》(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,2020)。那几天大头马患病的消息在互联网上掀起一阵风波,她正是“在微博上刷到这个作者”,觉得“看起来是比较好玩儿的人”,于是刚刚买了这本书来读。在此之前,“昨天看了《最好的决定》(梅根·多姆编,于是译,人民文学出版社,2021)。有一段时间还爱看《读库》,因为里面什么类型的文章都有,看心情随便翻一篇。不像长篇小说,需要全身心投入去读,地铁还是适合看中短篇,坐一段看一篇,能看得比较完整。”
张女士说自己乘坐地铁超过二十分钟就会带本书,地铁对她而言还算适合阅读,“起点站有座位,而且我会带耳塞”。她告诉我们,希望这种阅读推广,“能让我们这些拿着书在地铁里的人显得不那么奇怪”。
陌生人在阅读中短暂结盟

吴丑丑,企业公关,在读《布鲁克林有棵树》
与前十三位偶遇的读者不同,丑丑是我们邀约采访的。她于2024年12月6日在通勤的地铁上读《新名字的故事》,被摄影师的镜头捕捉到,照片刊出后她在“澎湃翻书党”的微信公众号留言:“就说搬到12号线沿线,上翻书党是早晚的事,果然才搬来一个月就遇见了。”2025年4月9日,我们相约在地铁站见面。

丑丑2024年12月6日在12号线读《新名字的故事》被拍到

丑丑在“地铁上的读书人”专题下留言
丑丑在互联网电商公司做公关,下了班赶来,和平时一样随身带书。当天的挎包里有两本,《布鲁克林有棵树》和Everything I Know About Love。我好奇她如何选书和买书。她说,这是一家网站推荐的“夏日主题书单”中一种,“有时候会被某些主题的关键词击中,就冲动下单,买了这套书”。我们聊起她的阅读偏好,她说自己倾向于读历史或纪实类的书籍,虚构类看得比较少,另外一个关注的重点在女性主义。“反而是工作以后读的书越来越多”,丑丑说,阅读给她在工作之外拓展了一个更宽广的天地。
作为一名经常在地铁上阅读的上班族,丑丑坦陈也会观察周围是否有人在车厢内看书。“我会好奇,别人在读什么?回去查一查是不是我感兴趣的,假如是,我也会去读的。”

岳先生,科研服务者,在读《故国人民有所思》
和丑丑一样,岳先生也是我们邀约采访的一位读者。2024年4月23日,他从北京来上海出差,在地铁上读《中国龙的发明》,偶然被摄影师的镜头捕捉到,刊登在澎湃新闻上,我们建立了联系。今年4月,他又在上海出差,我们相约在地铁站见面。
“最近带到地铁上的书有陈徒手的《故国人民有所思》,另一本是余光中的《凭一张地图》。”岳先生认为地铁上更适合浅阅读,目的是让自己放松,也把自己从手机屏幕中解放出来。“我的单程通勤时间20分钟左右,一般能看10-20页书。我觉得其实看的篇幅多少不重要,有时只是需要让自己的心境和外部的嘈杂环境割裂开,让自己沉浸到书本的世界里。”

岳先生2024年4月23日在上海地铁上读《中国龙的发明》
有人看书为了放松自己、去除“班味”,有人看书为了充实自己、实现梦想,也有人只是想从手机屏幕的蓝光中拯救双眼。有人喜欢在地铁上读小说,在曲折离奇中忘却现实的烦恼,有人觉得小说不适合地铁阅读,更青睐篇章独立的社科书籍。有人沉浸式,有人浅阅读,有人借助耳机构筑一块精神飞地,有人则觉得只要进入书本,喧嚣自会散去。
这些真实的阅读选择,勾勒出都市人的精神轮廓,看似平常的阅读时刻,正悄然编织城市的文化肌理——当书本在通勤途中被一次次打开,阅读便不是遥不可及的情调,而是触手可及的生活。
澎湃新闻记者 彭珊珊 特约记者 樊晔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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